折染

4

“漆尧，漆尧？你没事吧。”

巳梼的声音把我从回忆的泥淖中拉出，方才发觉各族长老已经离开了。我也没问他长老们商量的结果如何，只是说着身体有些不适，在巳梼担忧的目光下回了鲛人族。

大殿外，小丫头祈水拿着一封信，声色俱厉的对着一个她面前的鲛人族门童训话。

“你就当什么信都没收到，万万不可跟少主透露半个字！”

她尽量压低了声音，可我耳力很好，正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。踱着小步瞬步到了祈水身后，把她手里的信抢了过来，淡淡道：“是什么事不可跟我透露？”

门童吓得一脸菜色，祈水也像是个霜打的茄子一样，顶着我的目光，不情不愿地说：“是……是鬼界那边给您寄过来的信……”

我把手里的信封掉了个个，看着上面娟秀的“阿尧收”三字，便知那是阿姐的字迹。鬼界要发出去的喜帖这么多，必不可能每一帖都是她一笔一画写出来的。

我轻叹一声，拍了拍祈水的肩膀，说道：“既然是写给我的，那我便收下了。”

“少主，鬼界那边存的都是坏心思，我们鲛人族应当与他们划清界限才对啊！少主！”

祈水什么都好，就是婆婆妈妈的。明明比我还要小个把年岁，偏偏是个老妈子命，无趣得很。我口头上敷衍的应着，一路回了房，把祈水关在了房门外。

我把信小心地拆开，黄色的笺纸上所言不多，只说想在大婚前日见我一面，要把东西还给我。信封里还带了一块令牌，说是拿着这块令牌，便能找到她。

我拿着令牌，凑在夜明珠前细细看着。如此通透的色泽，如此细致的纹路，非平常之物，想来在鬼界也必非凡品。

我把令牌揣进怀里，趁着祈水没带着族长八百里加急过来跟我“谈心”，悄悄溜走，从南海的三不管地带去了鬼界。

 

一入鬼界，我便明白了为什么鬼界里的恶鬼处心积虑都想从这里逃出去了。

鬼界的天是一片红色，天上也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，只靠着天上那点红色勉强看得清楚周边的景象。鼻翼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，倒也和这血雾蒙蒙的天无比相配。

我是生魂，踏进鬼界的那一瞬间，触目所及的恶鬼瞬间停下了动作，看向我，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，但那一个个贪婪狠厉的目光，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将我生吞活剥。

我想了想，把怀里的令牌拿出来挂在腰间，一众恶鬼便都不再看我，有的甚至还哆哆嗦嗦，跑去了离我很远的地方。

——这倒是个护身符。

我这样想着，拦住路边的一个看上去面相稍微“和善”一些的小鬼，想了想江离那家伙原先问路时彬彬有礼的样子，清了清嗓子状似客气道：“劳驾，请问一下，绥英的寝殿在何处？”

他估计是忘记了怎么笑，龇牙咧嘴的做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，指了指自己，又指了指我，挥着胳膊手舞足蹈的。我想了一会，恍然大悟：“你要给我带路吗？”

他点点头，就径直向前走去。

我心道这鬼界竟然还有古道热肠的“好鬼”，便跟着他一路七拐八拐的到了一处极为僻静的宫殿。他明明没带我到殿门口，却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一步。

我跟他道了谢，想自己过去，却不知被什么力量阻了一下。回头，看见那个“好鬼”拽着我的袖子，说什么都不让我再走一步，摊开手，讨好的“笑”着。

我有些摸不着头脑。“好鬼”等了许久没有回应，估计是以为我在装傻充愣，收起了那古怪的笑容，沉下脸色。

这时，墙那边飞出来一朵白色的小花，被柔和的光芒包裹着，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到了“好鬼”的手里。

有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：“多谢，这是你的酬劳。”

那“好鬼”欣喜若狂，捧着那朵小花，一溜烟就跑没影了。

——哪里有什么古道热肠的“好鬼”啊，原来他也是有所求才帮我的啊。

我心里笑着自己傻气，走上前推开门，走到了宫殿里面。

不过是一墙之隔，宫殿里面的景色竟截然不同。明亮的天空，葱茏的树木，馥郁芬芳的花草，甚至还有莺啼鹊鸣。

俨然一个世外桃源。

我的心思被这景色吸引了去，第一时间没注意到站在路中央的阿姐。也不能怪我，她身着月白色长袍，都快跟背景融在一起了，这实属正常。

我站在她三步开外的地方，静静地看着她。

她眉梢间藏了几分欣喜，许是没想到我看到她的信能来见她，但又碍着这些年发生的许多事，有些局促地抿着嘴，犹豫地喊了我一声：“阿尧。”

她声音没变，依旧是百年前那般温柔。我眼眶一时间热了起来，只觉得听到这声“阿尧”，便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了。

我走上前去，轻轻抱住了她，叫了她一声“阿姐”。

便只觉得脸上和肩膀处都有了些许潮意。